10月12日,国家卫健委发布《2022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门诊和住院人次较2021年“双降”,次均住院费用也较2021年下降1.3%。
住院费低了,对普通人来说是减轻医疗负担的好事。对做医院生意的医疗企业来说,可能意味着账期更长、更难回款。毕竟,医院收入减少,能用来付货款或清理旧账的钱,也会少。
2023年第三季度,至少三家上市公司公告了“告状讨债”事宜,涉及十数家医疗机构。
海王生物公告显示,至8月公告时止,海王生物近12个月诉讼、仲裁金额合计近5.35亿元;瑞康医药则公告,诉讼、仲裁所涉金额约5.63亿元。由于所涉金额均占公司最近一期经审计净资产绝对值的10%以上。按各交易所规定,这两家公司都得及时披露。
未见诸公告的“告状讨债”更多。如重药控股、云南国药子公司,以及渠道商九州通,都有相应判决书被公开。
对这些久被“应收帐款”困扰的公司而言,湖南省医保局一则新规可能是化解回款难题的良药。新规要求,自10月1日起,在全省范围内实施集采中选药品和医用耗材货款由医保基金直接结算工作。这意味跳过了医院,药械企业可以直接和手握钱袋子的医保结钱。
当应收账款成为投资者最关注的话题之一,有些药械企业现在车马摆明,一边紧跟医保直接结算落地,一边打官司要钱,以此闯过年关。
No.1
厂商告经销商,经销商告医院
为了讨钱,诊断测试产品厂商利德曼和国药控股“撕破脸”。
9月28日,利德曼发布公告,预计负债3259.62万元计入2022年财报;2023年新增利息支出至少77.18万元。公告中解释,其与国药控股子公司的诉讼,根据一审判决确认预计负债约3260万元。
利德曼与国药控股子公司广州远鸿医疗器械有限公司(下称“远鸿医疗”)的诉讼,包括一系列起诉与反诉,均经一审、二审,此次公告的,是系列诉讼中最新的二审判决结果。
利德曼先因买卖合同纠纷起诉远鸿医疗,后又向法院申请增加诉讼请求;远鸿医疗则提出反诉。这是一宗双方长期买卖合同中的货款纠纷。利德曼是供应商,认为远鸿医疗拿了货没付够钱,要求追讨;远鸿医疗则称,利德曼没给那么多货却收了预付款,要求退钱。
揪斗近两年,2023年1月,案件一审宣判远鸿医疗向利德曼支付货款584984.09元及利息;利德曼则要向远鸿医疗返还货款11632850元及利息,另支付货款19630003.31元及利息。彼时,利德曼公告,“公司基于谨慎性原则根据一审判决确认预计负债3260万元”。
这官司,利德曼打得一言难尽。
2022年,利德曼由盈转亏,全年归母净利润-5627万元。诉讼涉及的3260万元负债占了大头。此时,应收账款占利德曼总资产比例已达9.22%。远鸿医疗是利德曼最大的欠款方,约占五分之一。
一位财会专业人士曾分析,应收账款对于这些企业来讲,一方面没收回钱,另一方面还加速了企业的现金流出,真是“雪上加霜”。因为企业虽然看似有了很高收入,实则还没有收到现金却要为自己的收入先缴税,比如流转税就是以营业收入为计算依据的,企业必须按时以现金交纳。
利德曼将面对的更大挑战是,其2022年的收入中,约三分之一是新冠疫情防控检测收入,而体外诊断试剂带量集采政策落地后,产品的利润空间将被压缩。
可见,和国药控股“撕破脸”,利德曼实属无奈。到2023年上半年,利德曼欠款方前五名还有北京九州通医药有限公司、安徽三锦天润科贸有限公司等,几乎都是经销商。
药械企业告经销商,经销商则在告医院。
医药流通行业的大佬海王生物、瑞康医药、重药控股和云南国药控股两家子公司的“讨债”对象都有医院。
瑞康医药公告显示,单县中心医院是其买卖合同纠纷标的额最大的被告,总额为4895.64万元。
海王生物告的医疗机构更多。至2023年8月15日累计12个月中,公司或子公司作为原告提起诉讼的有71起,标的600万元以上的买卖合同纠纷至少10起,九起被告为医院或疾控中心,一起为经销商。其中,涉及金额最大的是汝州市人民医院,案值7000.36万元。
受累医院欠款甚深的海王生物,近12个月诉讼、仲裁金额合计约5亿多元,占最近一期经审计净资产绝对值的11.40%。其2023半年报还显示,余额最多的五个欠款方均为医院,且每家应收款余额均在2.81亿元以上。
2023年上半年,海王生物199.54亿元营收之下,利润率却不达千分之五,利润额8768万元,相当于汝州市中医院一家的欠款总额。
海王生物管理层强调,“医药流通属于资金密集型行业,对流动资金需求较大,行业内的应收账款融资问题其实一直是行业的痛点问题。”
No.2
医院账款,为何难收?
2023年5月的一场投资者交流活动中,海王生物管理层将其营收规模大但利润低的原因归结为:目前公司的客户主要是公立医疗机构,正常应收账款的平均账期为六个月左右,但受新冠疫情影响,地方财政压力加大,导致公立医疗机构财政支付能力减弱,应收账款回款周期拉长,长时间占用公司营运资金,导致资金周转效率低。
海王生物投资者关系部门工作人员告诉《财经·大健康》,在部分地区,“因为受新冠疫情影响,地方财政比较紧张,确实也没有回款给我们。”
医院从财政得到的收入,确在减少。
因欠款874.92万元,被海王生物申请强制执行的汝州市妇幼保健院,2022年一般公共预算收支预算327.5760万元,较上年下降1.54%,主要原因是,“按照财政规划逐年压缩预算收入。”
与此同时,医院还有更多钱要花。10月8日,汝州市妇幼保健院发布采购公告,计划以293.6万元的价格买入一台彩超。这笔钱,未必全由财政承担。
一家公立医院负责人告诉《财经·大健康》,购买大型设备需要在年度预算中申请,财政会补贴一部分,但医院往往也要自筹一部分。对此,一位地方卫健部门相关负责人表示,每年用于设备采购的财政经费就那么多,超出的,医院就得自己想办法。
此外,对一些场地要求较高的设备,腾挪空间、建设诊室、配套信息系统,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大把花钱的医院,挣的却没能恢复到新冠疫情前的水平。《2022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这一年,全国医疗卫生机构总诊疗人次 84.2 亿,较2021年下降约5000万;入院人次24686万,较2021年下降46万,二者均低于2019年水平。
对医院来说,住院病人是主要收入来源。2022年,次均住院费用10860.6元,按当年价格比上年下降1.3%,按可比价格下降2.4%。
病人少了,次均费用降了,医院经营性收入就受影响,也意味着公立医院对外支付和偿还债务的主要资金来源减少。河南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任桂娇撰文称,2019—2021年全国三级公立医院的盈余率分别为3%、-0.6%、1.13%,基本实现收支平衡,医院偿债能力有限。
事实上,公立医院回款慢是行业 “惯例”, 3个月几乎是最短的回款周期,半年很普遍,一年以上甚至更长周期也不是个例。2018年9月,湖北省医药行业协会调研了八家有代表性医药商业企业,结果表明,公立医疗机构药品回款账期最长达960天,欠款金额最高达8600万元。
一位在上市企业从事医药分销的业内人士曾告诉《财经·大健康》,广州大部分医院回款周期在半年,“并不是更强势的三甲医院拖欠就更严重,其实是经济更欠发达的地区,回款周期就更长。”
对部分医院来说,财政补贴和医疗服务价格提升未能覆盖的全部损失,尤其是在个别地方政府补助不能及时下发的地区。而在这样账期长的地区,润达医疗选择了收缩业务,认为此举将有助公司未来应收账款回款会进一步好转。此外,还成立了专门部门负责应收账款的催收。
多数时候,企业并不担心医院不还钱。海王生物2023半年报称,“公司医药商业客户主要为二级以上公立医院,该部分客户资信较好,回款有保障。”
总之,要解决的,是如何让医院尽快还。
No.3
医保结算解新愁
仍有大额旧账待解
一些医院经营困难,不得不用医保划拨的经费维持运作,毕竟,“医务人员工资要发,医院也要运转。”一位基层医院院长向《财经·大健康》透露。
医保部门也替企业愁货款难结,有一些地区先行出台了医保基金与企业直接结算。如湖南医保局出台的新规这样说,集采中选产品的货款均应纳入医保基金直接结算范围,不属于集采的医药货款仍由医院按规定与医药企业自行结算。
湖南医保新规中企业最乐见的就是即时结算。医保经办机构根据医保招采系统生成的医药货款结算支付单,每月底前通过医保基金支出户及时向医药企业支付医药货款,并从对应医疗机构下月的医保结算费用中抵扣。
湖南之前,宁夏、山东、陕西、贵州、天津、辽宁、河南等地已先后推动医保基金与企业直接结算,多地试点要求交流验收后次月底或更早结算。
有投资者把化解医药企业回款难的部分希望,放在了未来医保直接结算扩围上。
2023年9月,各企业半年报发布后的一系列投资者交流活动上,相关话题频频出现。
医疗器械厂商三友医疗管理层公开表示,上半年公司经营活动现金流改善明显,“与集采落地后医院及医保的结算账期有一定的关系。”
尽管到目前为止,广州白云山仍以与医疗机构结算为主,但不妨碍其管理层的期待,“如有由医保基金直接结算等相关政策顺利落地,可能对公司应收账款账期有所改善。公司将关注各地尤其是华南地区相关政策的颁布情况,并持续加强应收账款管理。”
不过,对那些应收账款“大户”来说,集采医药医保直接结算试点,也不能一下子解决问题。
比如海王生物,其业务分部在全国20多个省市,占比最大的两个省份为河南和山东,均已试点医保直接结算,然而但河南汝州、新乡的多家医院,仍是它的诉讼对象。
《财经·大健康》就此致电海王生物投资者关系部门问询,工作人员表示,“如果是直接结算的话肯定有利于公司应收账款的账期,但是在具体实操上还没有那么快见效果。”
海王生物投资者关系部门工作人员进一步表示,“医保基金与医药企业直接结算,目前属于试运营阶段,很多政策没那么快落地,对公司应收账款影响不大。”
对此,一位医疗系统工作人员也向《财经·大健康》表示,医保直接结算在部分省份落地,采取的也是先试点再推广的方法,比如江苏,就是无锡先行。
更重要的是,企业与部分医院之间,尚有大额旧账未清。
比如,海王生物排名前五的欠款方,均为医院。至2023年6月底,五家医院中每家的欠款余额归在2.81亿元以上。
这样的大额欠款,有公立医院负责人曾向《财经·大健康》提到,可能有“历史欠账”。比如,前任院长任上欠下的钱,新院长来了,对具体情况不了解,往往就要拖一拖。
对于历史业务,前述海王生物投资者关系工作人员表示,医保基金还没有直接结算的情形。
此时,“走程序”把医院告上法庭,以法院判决为依据催收,或许反为明智之举。
至少,被海王生物告了的汝州市中医院、汝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经法庭调解,均在“按月回款”。
一如中央财经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研究生客座导师马靖昊所言,必须重视应收账款的管理,要明白应收账款每多1块钱,当时你就少了1块钱的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