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首都医科大学校长饶毅其个人公众号发表《医疗反腐的困境和选项》一文，就最近热议的医疗反腐问题发表看法，饶毅认为，不同于科学界，在医疗界反腐，问题复杂很多。在医疗界，医院的科主任和院领导混饭吃的比例很低，庸才很难成为有影响的人，医疗界的“害群之马”很大概率同时也是“千里驹”，想“铲除医疗界的害群之马，鼓励千里驹”，可能是“不切实际的天真浪漫”。很可能会出现因反腐而不得不去监狱看病/做手术的景象。他认为中国医疗反腐的困难在于怎么对待大专家、科室和医院领导，你怎么看？

在科学界，反腐很容易：中国科学发展到现阶段，有很多不称职、只能在中国假扮科学家的人掌握了资源和决策大权。如果他们中有些出现腐败问题，就是彻查、并导致庸才加坏人个个下台，对中国科学的发展只会促进，不会有负面影响，因为科学界反腐只会清除蛀虫、节省资源，并鼓励后来的年轻人不走旁门左道，更不走歪路，而好好做科学，科学发展会越来越好。

但是，在医疗界，问题复杂很多。

最近很快出现不同意见，恐怕就是复杂的一种反映。

有人提出，铲除医疗界的害群之马，鼓励千里驹。

这种想法出发点非常好，但可能是不切实际的天真浪漫。

在医疗界，如果不是院领导、不是大专家，能够主导一个行业、一个地区、一个医院、一个专科的决策权吗？能够影响该行业、该地区、该医院、该专科对器材的购买、对进药/用药的投票权吗？

在科学界，有很多庸才、不负责任的人，用各种手段，包括造假、擦边球、庸才互相拉帮结派等等，得以发一堆没有科学价值的论文，然后用这些破纸获得职位和权力。当然，这是指近二十年的中国科学界，但因为迄今毫无有效的抗衡机制，估计还会继续滑坡一些年。除非有大决心、有真正有效的措施，但只要继续庸才占重要、甚至主导地位，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在很短时间会有根本性改变。

在医疗界，庸才也能成为有影响的人，但相比于科学界，这样的情况难很多。

一个年轻医生，早期难以靠吹牛拍马得到晋升：因为他自己就害怕出医疗事故，他有几斤几两在早期很容易被其他医务人员（包括医生和护士）看穿。如果他没有本事，就是混到了科主任、大科主任，他也怕出事故，其他医生和护士也不会听他的，因为同样怕出事故。而病人也不是好惹的，会对无能的医生不客气。

医疗界还有一层很简单的(全世界通行的）检验方式：如果当地有影响的人（及其周围十几个家属）生病了，一定是请当地有能力的医生看病。如果当了科主任、院领导还没有被推荐给这些人看病，说明是庸才，当地领导也就知道、而以后很可能撤了这种人。

不是说医院的科主任和院领导没有混饭吃的，但很少，比例很低。如果与科学界比起来，低十倍以上也不奇怪。当然，这是说今天的中国。希望以后某年某月某日中国科学界能够跟上中国医院的任人唯贤程度。

医疗水平很差的腐败人员，很容易处理。

中国医疗反腐的困难在于：怎么对待大专家、科室和医院领导。

也就是说，所谓“千里驹”和“害群之马”，在中国医疗界很有可能实际重叠率不低。

容易争论“千里驹”中到底有多少“害群之马”，但很难争议“害群之马”中有多少“千里驹”，后者的比率恐怕很高。

四十年来积累的结果，导致这个比率有可能高到难以做到：全部清除害群之马，而同时保留足够的千里驹。

万一因为千里驹被反腐而出现不得不去监狱看病/做手术的景象，可能对大家（医疗界内外）都比较尴尬？

所以，如果学习2015年中国药监局的做法（以当年某月某日为界限，此前的既往不咎，此后绝不允许任何人再犯），不失为一可能的选项。‍‍‍‍‍‍

当然，药监局7/22政策的绝妙效果，是我国管理的天才之作。其他行业，包括医疗界，效果如果要那么好，恐怕也需要有管理天才，只是迄今除了一届药监局，医疗界没有见过这类天才，不知道哪里去找。

来源：饶毅科学

作者：饶毅